学生1:我在《中国哲学的并建主题与阴阳关系》和《生命之为生命的本然原则——乾坤并建》两篇文章中,将我关于我们所关注的主题按照我的理解进行了整理,在思路的整理中我想辨析的是中国哲学的乾坤并建主题与阴阳范畴的关系。按照我们的观点,中国哲学它是面向生命的。相较之下,西方哲学按照我的理解,其是面向机械的。于是问题就在于,既然中国哲学面向生命,那么所谓的生命性体现在哪儿?关键在于乾坤并建。

对于乾坤并建,乾的一方是主导并建的一方,其在并建过程中表现为主体以自己的生命存续的要求为目的生成了某种格式,然后以这种格式来将迎于世界,与世界打交道,并将自然世界视为资源,将其纳入自身以服务于生命体的存续需求。而这个自然世界作为待乾所建之物,则是坤的,二者的并建伴随着超越,这个超越之物是新生命,这是我现阶段的理解。

另外,根据并建生命体的两行性,我进一步辨析了中西哲学对于形而上的理解。中国哲学的形而上与形而下是两行关系,是道器关系,而两行观则被庄子表述为道观和物观。举例来说,器官概念就是个两行概念。我们说器官的“器”是表述其物质的承载属性,而“官”是指官能,即对于作为共命运体之人体的职能。因此借用庄子的表述来说,对于器官,以道观之,它对人体的营或卫或其他需求提供了某种意义;而以物观之,则器官自身具有某种特性和能力。医学领域我不太了解,我就以一个并不精准的例子来说明,比如一个负责造血的器官,于它自身来说其能力是造血,而血液对于人体有营养输送的意义,因此该器官的上行职能即是营的职能。所以对于一个命运体,其自身有什么能力、什么本领,这是对下行来说的;而其本领对于共命运体有何种贡献和意义,这是对上行来说的,这意味着该命运体以上行观之的职能。如果说对比西方哲学,那么一个器官的本质是什么呢?是理念赋予的,按照理念论的观点,万物都是对彼岸理念的分有,所以本质的是理念的还是两行的,这是区分本体论和本然论的一个重点。

我另一个要谈的问题是对乾坤关系与阴阳范畴做一个辨析。我想辨析一个事实,在我们在以两行营卫论解读一个具体卦的时候,我注意到,在卦画结构中,以乾坤并建来看,阳爻不一定是乾的,阴爻也不见得就是坤。基于这一点,我认为阴阳和乾坤不是一个概念,或者说二者至少表述范畴不一样。我认为阴阳概念的可表达范围比乾坤要广,它可以用来表描述强弱、大小、明暗、主动的和惰性的等等,而乾坤则是更为具体的概念,乾是主动的,坤是从动的,这种内涵是对阴阳观念的一个具体表现,因此我认为乾坤并建比阴阳并建的表述更具体更精确。所以回到乾坤泰否四族的主题看,乾坤两族的并建之中上行的共命运体不一定是并建的主导,坤族的并建主体是作为乾半体的阳爻共同体;而在泰否两族中,阴阳两爻也不一定代表坤和乾,于泰族来说,上行阴爻是以怀柔的政策施行无为之治,保证下行的活力同时擘画共命运体的未来,显然无为的上行共命运体才是两行并建的主体,它才是乾的。

所以因主题的不同,阴阳与乾坤不一定一一对应,这就是我想做的一些辨析。

新学衡:好,那我先说一点,这里你有一个错位,对于乾坤和阴阳,你一方面作哲学化的理解,一方面作卦爻规定性的理解。而当你在作卦爻规定性的理解时,要知道所有的这些内容是要服务于卦爻定位的,你忘了这个时候阴阳本身就是刻画爻的属性的,而不是一个超出爻的范围的普遍属性。这和你前面所讨论的阴阳更不一样,前面你认为阴阳是个大概念。那我们从大概念上面讨论,阴阳是一个道,乾坤并建也是一个道,我们可以这样说。但是现在你在《周易》的卦爻结构中,讨论谁从属于谁,这个关系是明晰的,因为阴阳不能越出爻的含义来定义。乾坤不能够用爻来定义,乾坤只能用卦来定义,所以你错乱的根本在于这里。然后再看看其他同学们对你这个内容有什么意见?

学生1:的确是,这样看来我在辨析的时候的确没有区分阴阳概念和阴阳爻,这就造成了混乱。

新学衡:其实你每一段表述我都觉得错乱,内容似乎都是我们讨论过的,但一经过你的表达就成了像汽车零部件组装一样,变成像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组装式的积木一样,最后变成一个机械论的东西了。

学生1:是,但我其实正想避免这个。

新学衡:对,然后再听听其他同学的意见,我觉得这就是你要认真思考的问题了,既然你要谈《周易》的结构,那阴阳概念越出爻就不行了,一旦错乱整个体系就会陷入麻烦。

学生2:你好,我在看了之后实际上还是很有收获的。首先就是对于乾坤泰否这四族的划分方式,实际上这门课我是在中途参与进来的,因此我一直没有形成一个完整观念,在学生1的解读里我觉得还是很有收获的。关于这个讨论,我倒是有一个比较宏观的问题,在你后面谈的内容中,说乾坤并健是以上行为主导,以下行为配从的一方是吧?但我觉得从中国哲学的逻辑上来看,这种谈法是不是不太合理?我在想上行和下行的这种共命运体和命运体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应该为在关系中的凸显?比方说形而上的位置是道,形而下的位置是器,这种以谁来主导,谁为配件的表达是否应该再斟酌?上行作为主导,下行作为配从者,应该说是看什么时候凸显谁,这样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新学衡:你这可就说到关键了,关于上行和下行的定义,你把它当成主导与从动的定义,我们不是这样定义的,你想想我是怎么定义的。

学生1:下行和上行,是在共命运体和命运体的关系中定义的。

新学衡:是作为共命运体的代表者和个体命运体的承载者的关系来定义的。个体命运体的承载者是下行,共命运体的代表者是上行,所以说在你这里这个定义的意义就没了。包括官和器的定义也是这样,在上行的观下(道观)器官表现为官,在下行观下(物观)器官表现为器,在共命运体看来,任何一个事物都呈现为官,而在个体看来,每一个事物都呈现为物(器)。

所以说器官的两行性也是共命运体与命运体的两行性,但是共命运体与命运体的关系,你不能说它不是阴和阳的关系。共命运体就是阳,命运体就是阴,因为没有命运体就没有共命运体。在这个意义上才说,命运体是为共命运体提供一种实实在的质料,共命运体就是以其自己的规划和功能操持着命运体这个质料,使其成为共命运体。你思考一下我的表达和你的表达,我的表达都是一种就两行描述式的,而你的表达都是零件组装式的。

学生1:那我明白我的表述容易引起歧义的地方在哪了。

新学衡:这里实际上是你把两行规定性丢掉了,你强调的是并建但不是两行并建。

学生1:老师,我在这里再补充一下。这里我有一个问题可以引申出来谈。我们说中国哲学中,人是别自然的,那么乾坤并建就是一个命运体行走在一个共命运体当中,然后以自然对象为资源,以人自身为主导,并建出了新生命,这当然也伴随着超越。因此问题就是,当我们说坤对于乾有何种意义,这是对超越后的新生命来说的还是单纯对乾来说的?

新学衡:这个地方你又跳了,一个是表达命运体行走在它的环境当中,那个环境当成一个共命运体对吧。

学生1:

新学衡:这是以命运体的观点看,则以命运体为乾,行走在共命运体当中;但是如果以共命运体来看,共命运体以命运体为器官成长其自身。另一个观念就是上下行的观念,就是说对内,个体命运体就变成了一个共命运体的器官,这个时候共命运体就是上行的;而以命运体与营卫的对待关系看,命运体是上行的。这里边的两行关系你一定要清晰界定,它是两个不一样的两行关系,而当我们把命运体和共命运体的典型的代表放在一起的时候,这是五爻和二爻这两者的命运。注意到了吗?我这里描述了多重关系:一是命运体行走在共命运体当中,这是以命运体为主体来描述的两行命运体,那么命运体就是主体,而共命运体则是以营卫的意义向其呈显,这时共命运体就只是命运体的营卫条件。但是共命运体自身也行走在一个更大的共命运体之中,共命运体对外接与对待的那一部分与命运体向外的接与对待是一样的,但问题在于那个共命运体除了对外的接与对待还有个指向内的并建,而在这个意义上命运体是它的器官。而这共轭的命运体与共命运体才对应一个卦的两行命运体的前行。

学生1:我明白了,是我在表述的时候,两行观的参考系其实一直在变。

新学衡:对,两行并建不变,但是哪两行怎么并建是一直在变的,你如果不变,这就变成零件组装了,这就导致两行关系的错位。

学生1:所以说两行论的表达方式就是应该明确在哪两行的关系上的表达。

新学衡:对,所以我们说对于一个卦,为什么要定义为命运体跟共命运体的关系呢?那是因为从命运体的角度来说,共命运体是营卫,从共命运体的角度来说,命运体就是器官。

学生1:那这样一来我明白了,所谓零件组装式的表达就是一行表达,是to be式的,而本然的表达是关系中的表达。定义是什么一定要把关系背景指出来,而to be表达是事物是其自身,是其理念的,所以脱离关系的表达是本体论的表达。

新学衡:所以要时时刻刻“背着”两行论走、“背着”阴阳走,两行就是阴阳。所以你一表达其他同学就不懂了,这都来自于哪?读了《管子》就知道了,国家是以官为本还是以民为本呢?我们讲本末精粗,我们讲以国家为本,这个时候上行为本、是主导,这没错。但是国家又以民为本,这又怎么解释?所以说这里边如果把两行关系抽走就必然陷入这种悖论。

学生1:难怪,我想表达两行关系,但是写出来的却是一行的。

新学衡:所以我们再多讨论,你这篇文章作为靶子很有代表性,大家都可以发言。

学生3:老师,我的感觉是学生1的问题可能还是出于他这个思维上的问题。一方面即使是两行论也不能完全对待着来看。因为从中国哲学的方面看,主体和客体也不是完全分开的。把它分开的话,就容易造成这种机械的理解,因为客体虽然与主体相对,但是它又融摄于主体当中。

还有另一点,谈《周易》,它有一个道德性的一个“起意”的方向。不管是在哪一个族,比如说在否族,它总有一个“贞”的倾向,只要把握了这样一个方向再去把握对待关系,就可以把并建的另一方搞清楚。以这样的思维或者说逻辑框架来看,就不会造成大关系套小关系的错位,或者说对待相同层次的一个错位。这是学生的一个建议。

新学衡:讲得非常好。就是说这两行关系首先一定得包含这三个环节,这就像辩证法一样的。首先主与客就是个并建体,主不能离客,客不能离主,在主客共同体当中,你能够强调你是主体,它是客体,主客并建体是这个主客并建的共同体。所以说站到主的观点看,那么它就是客,然后站在共同体的角度看他就是并建体。

这就是一个两行观的转换,就是以物观之,以道观之。也就是以你观之,你是主体,它是客体;以道观之,你是一个与客体一起的并建体。这样的思维必须伴随着每一个环节,而这个思维熟悉了之后,就像学生3所说的,是不允许在这里犯错误的。所以如果要讨论两行关系的一方面,那么每次都要把另一方面也表达出来。如果把两行关系弄错了,用上行的指代下行、用下行的指代上行,那就一定会出问题。

这种错乱会发展到什么程度?比如说我们读庄子不会错乱,但读朱熹和读《朱子语类》的时候必然乱套。朱熹的学生们问朱熹问题的方式就和学生1一样,学生1这篇文章里出的问题就和北宋的朱学里的问题是一样的,像理在气先、气在理先等都是这样问出来的。

学生3:我在学习的时候就像老师说的一样,一直都是以感受性的方式来听课,也从来没有把这当做一种知识去学,对我来说这更多的是一种思维、一种感受性的像意象,或者说是一种描绘的,是一种象的感触。

其实在我看来,也就是一种人文和自然交汇处的、人如何去处理这样一个界限的问题。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样一个哲学史的发展,虽然我目前是看的书不多,但还算是挺清晰的。我现在听老师的课是疑问少一点而共鸣多一点。很多学者都会说,中国哲学,是一种连续性的发展或者说是温和的发展,这种连续性是一种内容上的连续性。但是我现在反过来看它应该更多的是一种思维结构的连续性,我最近很有感触,因为我看孔子原文,尤其是这种对梦的解析或者占卜的这样,从其只言片语中能够感觉出来思维结构的连续性,因为其思考的这样一个模式始终没有变。但是由于历史的变化和中国人的这种实践理性的特点,使得它在内容上不太具有连续性,这在荀子那其实已经能看出来了,但是它保留了一些思维结构的连续之处,这是我的一个看法。

新学衡:那对于刚才学生1讨论的那个题目本身你有什么意见?

学生3:其实我认为那个题目就是关于终极的问题,中国哲学的终极或者说把它当成终极看,其实是在说“我这个法则就是这样的”。

新学衡:所以你觉得这个问题不是问题对吧,如果要找源头那就是那两个,你说是乾坤也行,说是阴阳也对。

学生3:是啊,从《周易》看乾是用来始物的,坤是用来成物的,那这样直接就任何事都说完了,而西方哲学的这类问题在中国哲学其实就不是问题,也不太深究这些方面,所以我想到这个问题但没把它当做太重要的问题。

新学衡:我们接下来也请中医专业的同学来跟我们分享一下。

学生4:好的,老师,因为我的哲学基础太薄弱,所以说对于师兄刚才所讲的这些东西,我觉得其实就是前提和范畴的这样一个问题。因为这个乾坤和阴阳的范畴,像老师讲的一样,乾坤它相对阴阳的范畴来讲比较大。而师兄在他解读的过程当中,把上行和下行按照主动和从动的这样的方式来解释,在主动和从动之中加上了阴阳乾坤,然后在一整个卦里面,又根据阳爻和阴爻去进行乾坤的对应,这个思考过程看似合理,但是他不符合前提,而且都不在一个范畴之内。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当我们在对中西哲学对比之时经常需要对概念进行辨析,如果用西方哲学式的方法解读中国哲学会产生怎样的问题呢?

新学衡:这类的看法(用西方哲学解读中国哲学)就相当于在说,中国哲学可以消解在西方哲学讨论的框架之下。我认为,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对待中西哲学,这就比较危险了。这就是认为道术的产生这个问题太简单,简单到在西方哲学当中,似乎只要它再前行一步就能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如果持有这种认识的话,中国哲学它作为一种独立哲学的一支的存在意义就没有了。我一直和你们讲,自中西交汇以来中国哲学家出现的问题当中最大的就是认为西学比中学要高级得多,中学的这些东西在西学里边,似乎只要往前挪动一下问题就都解决了。这样就习惯性地把中国哲学的思想内容当成是一种前哲学式的思想的质料,一旦往西方的哲学框架中置入并进行西方哲学史的加工解读,就会得出这类的结论:中国哲学的这里是唯物的,中国哲学那里是辩证的,它符合于西方这些的某一个原理。因此就形成了这类的思维范式。

我们不是不能用西学的语言,因为现在不用西学的语言没法做学问。但是我们不能用西方学术的这种范式去稀释、解构和重构中国哲学,让中国哲学符合西方哲学。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深有体会,实际上在这里最大的重灾区就是中医。中医一旦“科学”化了,就是用科学的语言来追问中医了,那么中医就像活生生的一头牛,在科学主义看来就将其拆分得七零八落。中医就如同待宰的牛羊,经过庖丁解牛式的操作之后只能得到一些牛肉而不再是最初的活牛。从活牛到死肉,这就是科学主义对中医的解构。同样,现代的很多中国哲学研究也是在解构中国哲学这头活牛。

尤其在我们讨论哲学的时候,要知道哲学特别容易在概念的穿凿当中步入歧途,因为往往你在头脑中将概念仅仅当成是一种确定性的东西的时候,你就忘了它是长在牛身上的一部分,是活的。所以中国哲学的东西一旦固化僵死了,它也就变成西方哲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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